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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極短篇]
(1)
下午三時,沒有風。天空是寧靜的,灌木叢是寧靜的。
不知名的鳥飛來,停在枝椏上。陽光撥開濃密的雲層﹑攀過灌木叢﹑穿透蒙塵的法國窗,窗內擺設因逆光而成高反差。抽風機葉轉動,聲音低沉,一種讓人想沉沉入睡的低沉。光線中微粒飄動,可能是抽風機抽起的塵埃﹑死去白蟻的薄翅﹑或是劣質煙草燃盡賸下的灰。
沒有光的一角,牆上壁紙剝落,有霉味,而男子目光停在螢幕上。螢幕畫質極粗。男子扭了扭鼻子,對機器的老舊似乎有些不悅,口中喃喃有些咒罵,--不過似乎有更多是嘲笑畫面的內容﹑鄙夷畫面中人物或是覺得有趣﹑午後的煩躁,還是﹖反正是種很奇怪,各種心情的集合體。
「你們這樣是沒有用的。」男子邊這麼想,一邊走入光線,把玩著一只,呃,盒子。
雜訊少了些。螢幕中的國家主席趴在棺前,檢視「腦」的屍體。國家主席端起屍體的手,握著,端詳。國家主席檢視屍體的表情應該是謹慎而肅穆的,深度近視眼鏡因鎂光燈照射,看不清深度近視眼鏡之下,所應流露的是什麼,不過,我們可以大膽猜想如此。國家主席身後的人都穿著深色西裝,右後方是軍委會的,雙手交叉,還有幾個好像在大會堂上看過,臉部失焦了。
一道風聲掠過,法國窗振動了下,一切寧靜依舊。
又是雜訊。嗡嗡吱吱咂咂,聽不懂的語言。「你們這樣是沒有用的。」男子這麼想,想著想著﹑一股疼痛穿過肩膀。身旁茶几上煙灰缸,撒了些灰出來。灰落入光線裡。
男子緊握著盒子。很難形容這只盒子,外表金屬質材,盒子表面上沾染了些東西,筆筒般大小,沒有開口,沒有焊痕𤦭陘l沒地方打開,不知道裡頭裝的是些什麼﹖男子其實並不明白「腦」為什麼會活在這個奇怪的盒子裡。他們說,到時候盒子會送到南方的實驗室。男子緊扣著盒子﹑手顫抖﹑指尖微微發紫。指尖的汗水滴下,盒子上的顏色散開。
你們這樣是沒有用的。你們在兩天之內銷毀了「腦」的肉身又如何﹖國家主席,你的近視已經夠深了,就甭在那兒盡瞧著「腦」,「腦」不會在乎你或是你身後的所有人,你們這樣都是沒有用的,沒有用的。你們始終無法替代「腦」,因為「腦」還在這裡,「腦」還活著。
腦就在這個盒子裡,雖然很難理解為什麼會在這個盒子裡。而接應的人,會將盒子取走,送往南方。然後「腦」會回來,回來這個城,因為腦就在這個盒子裡。
抽風機葉轉。聲音還是一樣的昏沉。螢幕裡不知在吹奏什麼哀樂,聽不出來。畫面中的國家主席撇過了身,臉向鏡頭,還是不清楚眼鏡下是什麼。鏡頭移向棺木,棺木緩緩移動,鎂光燈閃耀不止。
男子緊扣著盒子,將盒子放在光線中張望,手顫抖,不聽使喚了﹖肩頭滲開的又是什麼?
螢幕不知道怎麼陷入一片雜訊。男子將盒子越扣越緊。穿過法國窗來看,男子來回踱步﹑踱步來回。時候到了吧﹗接應的人呢﹖
又是一道風聲掠過,法國窗同樣振動。男子聽見了風聲,而這道風聲從他胸膛貫穿而出。
玻璃裂開的聲音,螢幕上的雜訊消失,不過畫面也同時隨之消失,頓然陷入黑暗。肩頭滲開的顏色,附著在盒子上。貫穿的同時,對著光裡的灰,跌坐在霉味堆裡的男子同時想通許多事,不過,不包括盒子裡頭究竟是什麼。
他想通了為什麼在市區裡接過了盒子時,他們要他對那個胖子來個那麼一記。他也想通了盒子上面的顏色是什麼。他也想通了,接應的同志其實已經來了,還有剛才的風聲是什麼。
男子嘴角泯出一種奇怪的神情,面向光,眼睛睜地大開,然後就一直這樣睜著眼睛。五指無力再扣著盒子,盒子滾到牆角。顏色也在地面滾開。
陽光從濃密的雲層收起,不知名的鳥從枝椏上驚醒飛去。
下午三時,沒有風。天空是寧靜的,灌木叢是寧靜的,--但因為有輛車駛離而沙沙作響。
(2)
「等下咱們車奔哪啊?」
「去他們的軍用機場,那邊有人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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