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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狀況三(上)

「防區各師已經陸續完成重新編成,經歷精實案後脫胎換骨成為新的各個聯合兵種旅,成為量小質精戰力強的新一代國軍,五月份防區即將迎接為期兩個星期的擎天操演,這是一場全防區的戰備演練,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驗證精實案成效 ⋯」

擎天廳裡每個角落,都是司令的聲音在迴盪。

五月,悶熱。

防區狀況三即將生效。

有人說,平時不接參一,戰時不接參二三,打死不要接參四,幾乎也快成為一句銘言。不過,這句話在連上,在防區直屬工兵營營部連,是不成立的。因為連上根本沒有參三,原來的連級參三在三月退伍之後,連上就沒有人接參三。

可是好像沒幾個人緊張的樣子。

就算有沒有狀況三都沒有幾個人緊張。

返台回來兩三天,輔導長把最菜的菜鳥帶去聽五月份擴大月會,當司令在慰勉官兵以最大忍耐迎接狀況三的時候,整個擎天廳裡頭似乎沒有一個人緊張的樣子1,五月份擴大月會就像四月份或是六月份的擴大月會一樣,在台下的人睡的睡、倒的倒,昏暗的擎天廳司令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每一聲傳來都像是催眠,慢慢可以不用搬石頭了,但昨天在大太陽底下挖了一整天的散兵坑 ⋯ 好睏 ⋯ 握在手中的迷彩小帽逐漸從手中滑落 ⋯ 月會結束要返回連上的時候,差點找不到小帽掉在哪裡。

約翰對狀況三更是一點都不緊張的樣子。

「什麼,你明天要返台?」又過了幾天,狀況三生效前夕,一個沒有衛勤,拿來全天作業的上午十點,約翰告訴我他要放返台假的消息。

我的反應相當歇斯底里,「你是說,戰備的時候你要返台休假?太爽了吧?」「對啊!你前陣子返台的時候,我就把假排下去了,還幫你去防衛部送了我自己的假單。而且,我這次返台回來之後,馬上又還有公假 ⋯」「啊?」「對啊!我有公假要去總部校對總部那邊那一份校級軍官的兵資,本來應該是小江學長要去的,可是小江學長說,他這個月當伙委,還要把軍官考績弄完,所以就讓我去 ⋯」

「我也會校對兵資啊!你還沒有來工兵營以前學長也教過我一些。怎麼不是我去?」「你那時候返台啊,而且,學長就是叫我去嘛!」「而且這樣不就是說,狀況三生效的兩個星期,你都在台灣?」「對啊!學長跟你前一陣子還不是陸續返台?」「那業務怎麼辦?我返台的時候可沒有要戰備啊!」「還有學長在嘛!」

我回頭看了看小江,小江還是一副一點都不緊張的樣子,穿著藏青色的汗衫,左手拿著飯糰、右手拿著冰豆漿。小江這個月當伙委,飯糰跟豆漿是早上出去買菜的時候,在山外菜市場順道買的。小江吃完後抹了抹嘴巴。

「我要過去伙房看看,然後我等下要去補假。我希望我補假回來,能夠看到戰備資料袋還有看板全部做完。」「補假?」「對啊!現在不補假難道戰備的時候補假?明天就要戰備了,難道要戰備的時候補假?我這個月當伙委本來早上買完菜就可以去補假,還拖到這個時候 ⋯ 快點啊!明天就要戰備了!」「學長的意思是?」「學弟,我們參一就全靠你了!」不會吧?

「學弟,總有一天你也會變老,總有一天你也會跟學長我現在一樣,不要覺得學長我現在怎樣,你總有一天也會想把假全部補完。可是你現在就是菜,你有沒有聽人家說過—菜就是該死,喔!不是!菜是罪該萬死!所以,學弟,戰備的時候,我們參一就全靠你了!」說完,小江穿上衣服,出去了。

看看難得做事的參兩,慢慢地做著兵要卡,也不怎麼緊張的樣子,罷了。要做看板是不是?「約翰,你以前有做過戰備看板嗎?」「沒有,我以前也沒碰過戰備。」他說,「而且小江學長說,我今天下午洽公,明天返台,所以看板應該是由你來做,總共有兩個,一個是狀況三生效期間每天的兵力報表看板,另外一個是工兵營喪葬人員編組看板。格式在這裡。」

凹我凹很大,晚上以前要把看板做出來?午飯,算了,沒時間吃也不能吃。誰規定這個什麼看板的一定要用電腦打,用分割列印貼到死,用奇異筆畫一畫不就好了嗎?走進電腦室看看,電腦室三台電腦只有一台有視窗系統,那台電腦有人在用嗎?咦,空著的。我坐到電腦前,什麼人用完電腦也不曉得存檔,而且沒事連開二十幾個視窗 ⋯2

屁股還沒有坐穩,「起來!」背後響起一個好大的聲音。原來是營參三。

「欸欸欸!沒看到我們電腦正用到一半啊!看板正做到一半耶!」營參三開口,「你要做看板那我也要做看板啊!」我說。

旁邊又突然多一個聲音,「你那個戰備兵力報表的看板那麼好做,等一下不行嗎?你沒看到我們要做多少東西?光看板就有七八個,作訓官等下就要過來看了啊!做完還要花時間把東西統統遷到作戰中心去啊!」在營參三旁邊的,是過幾個月退伍的工一連參三—上兵伍長小鼎,最近都進駐營部,他點我也點很大。終於找到了難得為狀況三緊張的人。

參三的東西還真的很多,桌子堆滿長尺口紅膠美工刀噴膠保麗龍切割器一堆文具與紙屑垃圾,還有什麼應急戰備計畫、道路搶修計畫、機場搶修計畫、道路阻絕計畫、灘岸阻絕計畫、狀況處置計畫、戰備人員編組名冊、散兵坑配置圖、大大小小的軍用地圖、兵要卡。

「學長都這麼老了,不是都有徒弟了嗎?怎麼現在還在這邊跟學弟我搶電腦啊?」我問小鼎。

「沒辦法,坎坷啊!徒弟做幹訓班工程做到月初就說身體不好,我們連長就讓他去住院了,怎麼辦?老還是要做啊!還有,你有空去跟你們連長講講好不好?跟他講他不要太過分!你們連上參三兩個月前就退伍了也不找人接,要戰備了你們連長一點都不緊張是不是?防衛部又拉走一個營參三去當文書,作訓官叫我過來支援營參三就算了,每天沒地方睡,在營辦室睡睡袋就算了,你們營部連參三業務沒人管也要我收拾殘局?你們連長居然要我幫你們連上做!我工一連參三兼營參三,還要兼你們營部連參三是不是?真的,去跟你們連長講,叫他不要太過分!」

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學長你不是在我們連上搭伙嗎?吃過飯沒有?」隨便找個話題。

「我叫便當了。—誰要吃你們營部連的蟑螂飯?」

電腦被搶了,看板現在做不成,好吧!先來做戰備資料袋。

首先要放進參一戰備資料袋裡頭的,是全新的四本緊急召回名冊,四個連隊每連一本,然後小江要我另外製作一份營部軍官還有四個連隊重要幹部的緊急召回名冊。緊急召回名冊本來就有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人事官就是要各連所有參一再全部謄一份新的名冊,好像舊的緊急召回名冊到了狀況三就不能用了一樣,我花了半個小時把營部的緊急召回名冊騰在一本新的空白緊急召回名冊上。

轟一聲,營辦室的門被撞開,走進來的是作訓官。「○ 你媽的 ○!小鼎!你們好了沒有啊?下午防衛部就要過來看了!○ 你媽的 ○!快一點好不好!」「報告作訓官!已經在趕了!」「○ 你媽的 ○!快快快快快!是不是兄弟就全看這一把了!」作訓官轉回頭看了看我,「○ 你媽的 ○!你們參一的東西弄好沒有?」

「報告!那個 ⋯ 看板還沒弄出來 ⋯」

「○ 你媽的 ○!」又是一句髒話,作訓官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的。又是你這個小子啊?上次那份文的事情搞我搞得還不夠?這次戰備又要搞我是不是?○ 你媽的 ○!○ 的!還不會快點是不是?我吃完飯睡完覺下午我再來看!還有,你們連上參三的東西到底是誰要做?你們連長都不會緊張是不是?」說完走出營辦室,嘴裡還念著一首不知道誰作的歪詩︰「當兵其實不會累,要怪就怪手氣背 ⋯ 手賤抽中外島籤,害得女友淚兒垂 ⋯」

搞得很緊張的樣子,可是看他唸詩的模樣,也不怎麼緊張嘛!

繼續做戰備資料袋。戰備資料袋裡頭還要有全營重要職務人員清冊以及官士兵五級派代名冊,這份名冊的用途是建立戰場上有人陣亡的時候的代理人制度,比方說連長掛了,就是副連長代理,副連長掛了輔仔代理,輔仔掛了排長代理 ⋯ 總共要有五級代理人,格式用的是幾年前對岸飛彈演習戰備時製作的名冊,把名字換掉了而已 ⋯ 我在想,假如需要用到第五級代理人的話,好像全營都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人事官走進營辦室,「參一!參一過來!你等下先打電話召回工二連連長,叫他馬上回來,從明天開始管制所有軍官休假,還有,弄一個空的檔案夾來,我這邊還有十份文你下午以前轉發給各連,都是戰備的東西,用最速件發下去 ⋯ 直接發就好,沒時間給營長簽了 ⋯ 小江呢?小江人呢?」「補假。」「什麼時候了還補假?算了。你們兩個 ⋯ 看板做了沒?還沒?快點好不好?有什麼問題再找來我!」「人官你等下會在哪裡?」「我先去睡一下,沒事不要吵我!」又遇上一個不緊張的人。

繼續整理戰備資料袋,大概只要把從前從前戰備用的那些空白表格,加上備用的空白發文簿、電話記錄簿就可以了。中午在辦公桌上趴一下,起來的時候,將近下午兩點,約翰已經不見人影,應該是出去防衛部洽公吧,我今天沒有假單要送到防衛部,約翰應該會幫我收發公文,下午來做看板好了。

可是如果部隊裡頭是你想作業的時候就有辦法作業,那麼部隊也不會是部隊了。下午兩點,全連集合,說是要宣佈狀況三生效的時候連上所有人的散兵坑戰鬥位置,還有每個人的戰鬥編組。值星官是剛下連隊才一個多星期的少尉通信排長,簽三年半的,我很受不了他,下部隊第一天就跑到營辦室,找參一,說他對連上的弟兄不熟,叫參一弄一份全連名冊還有基本資料給他,有沒有搞錯?這種事情當然是找營部連連級參一啊!怎麼會跑到營辦來找營級參一?「你是不是營部連的人?」當然是啊!問題是就算我是營部連的人,但我櫃子裡頭全都是營級的東西,是你一個連級排長能看的嗎?他說他就是要,因為他是軍官,我呢,當然還是不理他。

他好像就是一副找麻煩的樣子,上次才不知道排個什麼鬼哨,叫我站內衛兵夜哨第三班、然後站日哨第一班,晚上三點半下哨,五點半又起來上哨,參一又不可能不加班,整個晚上都不用睡了。我最適合的是第二班夜哨,因為晚點名完營長會把退還登文簿,而且把文簽出來,我在十一點之前可以把要轉發給個連的文打一打,第一班夜哨的時候我在作業,但可以在還有精神的狀況下去站第二班夜哨,即使日哨第一班,都還可以睡上四個小時。

現在又是鬼吼鬼叫,「你們營辦的人怎麼回事?全連集合這麼晚到?當文書就應該爽是不是?集合就可以晚到是不是?你們平常在營辦都不知道在幹什麼,反正你是營部連的人你就給我快一點!」聽他碎碎唸不停,「⋯ 搞什麼,我同學同樣當兵,在本島的觀測所裡頭爽,每週正常休假,我怎麼會到外島工兵營當排長,還要揹值星、還要排哨、還有你們這些兵 ⋯ 你們給我搞清楚啊!你們就是兵!我就是軍官!」

煩死了。集合點名,分配散兵坑位置就花了快一個多鐘頭時間,可是我早就知道營辦室文書戰備的時候的戰鬥編組是在營部組裡頭,戰鬥位置是在副營長室的作戰中心裡,我又在這邊集合點名一個鐘頭,再次確定我在戰備的時候的戰鬥編組是在營部組裡頭,戰鬥位置是在副營長室旁邊的作戰中心裡。

回到營辦室,人事官跟作訓官都在裡頭。「看板呢?」「報告,還沒做。」「還沒做?○ 你媽的 ○!我已經給你多少時間啦?」「沒有電腦可以用啊!」「○ 你媽的 ○!藉口勒,沒有電腦你不會去生啊?(我去哪裡生?)兄弟,我們要共同成長嘛!是不是兄弟就全看這一把了好不好?兄弟?你說我們是不是兄弟?還有,你去跟你們連長問一下,你們連上到底是怎麼回事?到現在營部連戰備的東西都沒在弄!搞什麼?你們連上參三到底是誰?什麼?沒有人?」

正打算開始做看板,作訓官用他慣用的「○ 你媽的 ○」做發語詞指示,營辦室所有文書先一起去佈置作戰中心。

作戰中心是戰備時營部的指揮中心,所以營辦室還有營部戰情室的所有重要東西都要遷過去作戰中心,遷過去那個平常堆放雜物,只有戰備時才會有人進去的黑漆漆的房間,要遷過去的東西包括:營辦室的三台電腦搬過去一台、所有戰備用看板、兩張中山室的鐵皮桌、板凳數條、戰情室的桌椅、參三製作的那一大堆看板、軍圖、還有就是總機那台機器。

聽連上通信士說,總機遷到作戰中心後,距離營區裡頭所有的電話都太遠,電壓不夠,所以你在電話這頭怎麼按總機都不會響,也不會接起來,只有總機接到其他分機才會響,通話的聲音也是超級小聲,換句話說,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時候,就是這個工兵連隊營區裡頭軍線通信品質最差的時候。

最後是佈置作戰中心最隆重的時刻,平時絕對不能夠離開營辦室的鎮辦之寶要離開了,身為參一、營辦室的不二關防保管人,我小心翼翼地把大小關防還有一堆公文用的印信裝在木頭盒子裡,捧著盒子拿到作戰中心。關防在哪、作業的中心就在哪,這象徵著:平時荒廢的作戰中心,現在已經是工兵營的作戰指揮中心了。

一個下午就在作戰中心跟營辦室兩頭跑,對錶,已經下午四點半了,看板還沒弄 ⋯ 小江收假回來直奔伙房,約翰也洽公回來了。「你不是去洽公嗎?」我問約翰,「是啊!」「洽公到兩手都是貢糖?」「要返台了,洽公回來的時候順便就去買了嘛!」「過太爽!」「哪有!」「有沒有收文回來?」「有啦!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忘記。」約翰從迷彩洽公包裡頭拿出厚厚一包公文,呃!厚厚一包公文?晚上又要忙了。

勉強吞了兩口連上噁心的晚飯,在登記公文前趕快把看板做了出來。

「你看板做成這個樣,作訓官一定會罵人的。」小鼎走了過來,「邊緣的地方都沒貼好,也沒有貼平,你貼上木板的時候就要注意貼啊!然後再用熨斗燙過,這樣才會平,你上膠膜的時候還有縫隙,根本就是隨便弄弄就用釘槍釘上去了 ⋯」作訓官走了進來,「○ 你媽的 ○!你們參一的看板做得怎麼樣?○!這就是你們做的看板啊!算了算了 ⋯ 反正防衛部本來說要來看我們作戰中心,後來也沒來,你們就把這個看板拿去作戰中心 ⋯」過關了?作訓官走出營辦室,嘴裡還是唸著歪詩︰「當兵其實不會累,要怪就怪手氣背 ⋯ 工兵已經夠狼狽,偏偏又要搞戰備 ⋯」

登完公文,確定了明天返台人員的機位,到了晚點名時間,營辦室除了小鼎外都上去集合場點名。「各位弟兄!」連長清了清喉嚨,開始他一貫激昂的精神講話:「明天,大家便要一起迎接狀況三生效,我知道大家最近的日子都過得相當緊張。我們都知道,從事戰備整備工作,是當一個軍人最重要的本務,未來這段時間,希望大家能夠一起努力,共同奮鬥,拿出我們防區直屬工兵營營部連最高昂的鬥志,以最大的忍耐克服最大的困難。戰備期間,所有營級與連級文書,不准加班! ⋯ 明天!早上五點五十分!所有人司令台前集合完畢!」晚點名完畢,少尉通信菜排宣佈衛勤,明天內衛日哨第二班,早上七點半到九點半,還有今天內衛夜哨第二班,晚上十一點半到凌晨一點半。

雖然連長說不准加班,但營長這時候應該會把文簽完,這個時間學長們又可能會在大寢室集合新兵,躲躲風頭,先回營辦室好了。約翰正在座位上整理著細軟與貢糖,小鼎明明不用晚點名,卻不知道為什麼出了營辦室一趟,回來看到我就抓著我,「你今天晚上幫我打這份資料好不好?這些東西都很急,明天就要,你打字比較快,就幫忙一下。」「可是我今天晚上有哨耶!」「沒關係,我幫你站。」「這樣 ⋯ 會不會很扯?」「沒關係啦!」

小鼎十一點半拿著我的鋼盔S腰帶上哨的時候,安全士官驚叫,「有沒有搞錯啊?你這麼菜,還叫人幫你代哨就算了,人家比你老個二十幾梯,你還找人家幫你代哨就算了,可是也太扯了!怎麼會找一個別連的人幫你代哨?」

小鼎都代我上哨了,就幫他打資料吧!打到一半,人事官就走了進來,明知道戰備期間文書不應該加班,他看我出現在營辦室,也不覺得哪裡不自然。「你有沒有看到同心 ○○ 號動員演習的資料?防衛部昨天拿給我的那一份?」「同心 ○○ 號演習?那是什麼東西?」「動員的名冊啦!」「我沒看過啊!」「我不是昨天就交給小江了嗎?小江呢?怎麼他沒有加班?快!我現在就要那份資料!」「那要問小江啊!小江可能就寢了吧 ⋯ 我去寢室找找 ⋯」

一到了寢室,摸黑到小江床位前,哇!小江怎麼睡成這副德行?小江跟連上的連級參一文書老劉睡同一床下鋪,他們倆把一床棉被放在床上當墊被,再一起蓋另一張棉被,兩個人都只穿著藏青汗衫還有白色的三角褲,睡的時候肢體交錯,只差沒有抱成一團 ⋯。他們倆還在講話,看來還沒睡熟。

「今天你老闆又不知道要幹嘛?」是小江的聲音,「我十點多去送菜單給他批的時候,看到我就開始講一些奇怪的話,好像是想要叫我去幹嘛,我不理他,他就開始講一些屁話,說什麼連上弟兄都不想吃連上的飯,我做伙委的怎麼都不想想辦法。奇怪!飯就是那樣我能有什麼辦法?」

「不要理那個狗官了。小江!你怎麼可以把約翰拉去當徒弟?那你叫我怎麼辦?你根本害我沒辦法找人交接 ⋯」「我做不下去了,再不交接我到退伍都沒有辦法補假。⋯ 你看,我原來不用做差假,結果那時候原來做差假的退伍了,我也兼做快一個月的差假收發,後來才找到菜鳥接差假,我又要做我的業務又要教他,然後他業務又亂做,還被政四督到倒。當然最累的還是精實案,從去年十月開始搞,前前後後改了好幾次,說要裁又不裁,然後一次改編那麼多人,本來還說要搞一個工四連,後來又不搞,東西整箱整箱做出來整箱整箱丟掉,幾個月下來我都快發瘋了 ⋯ 我這個業務要交接少說也要三個月 ⋯ 你交接又不用這麼久 ⋯」「可是我比你還早退伍啊!」「可是我積假比你多!交接也要比較久啊!反正約翰已經是我徒弟了 ⋯ 你不是也找了個最近到部的新兵了嗎?」「看他那個樣子,要他學什麼做什麼都當我在放屁一樣,算了,都快沒有制度了 ⋯」

「我看他還好啊!看他出公差什麼的都頂肯做的。」「他出公差可以,做參一就是不行,我看他以後一定會每天都被連長修理 ⋯」「找別人接啊!」「連上現在哪還有人啊?你當營參一你會不知道?有個約翰也被你拉走,現在補兵愈補愈少,比較可以當文書的不是被營部拉走,防衛部現在又一直跟工兵營要人支援文書對不對?那連級怎麼辦?現在參三都沒人接,我找這個跟沒找一樣。」

「管那麼多幹嘛?退伍就是了,有人交接就可以了。反正到時候把精實案部隊重新編成做完,我們就算是對這個部隊仁至義盡了!重新編成之後,就什麼都不要管了啦!」「我是不會痛,不過到時候一定會有人死得很慘。只是不知道是誰。」「管他是誰。反正喔—啥咪攏是假欸,退伍才是真欸啦。對了,還有最後一次返台,要不要一起七月回去?」

我鼓起勇氣插嘴,「學長!人事官找!」「吵什麼啊!明天還要早起買菜耶!幾點了還要找我!」「可是 ⋯ 人事官在問一份什麼動員的資料 ⋯」「不要吵啦!好啦!我上去就是了啦!吵死人了!」

我先回到營辦室,沒一會兒小江就走進營辦室,打開參一保密櫃,「不就在這裡嗎?」「嗯 ⋯ 學長 ⋯」「還有什麼事情啦!」「學長,你 ⋯ 你上來營辦室的時候,是不是忘記要,要 ⋯ 穿條褲子?」小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打個呵欠,伸個懶腰,順道把營辦室裡的電風扇帶回寢室,睡了。

凌晨一點半,約翰還有各參文書紛紛就寢,小鼎這時候也回到營辦室,下哨了。「你們連長剛剛打對講機到安官室找你。」「找我?做什麼?」「沒講,只跟我說叫你下哨以後去連長室找他—他以為我就是你,因為我剛才幫你站內衛兵的時候,接軍線接對講機全部都是報你名字。」「那 ⋯ 連長都沒有發現我找一個別連的人代哨?」「沒有。他就問我說為什麼聲音怪怪的,我就說,我最近感冒了,喉嚨不太舒服,聲音變得比較不一樣,他就沒有問什麼了,應該是沒有發現吧!」真的還是假的?捏了把冷汗。「我請你打的東西怎麼樣?啊!才打這麼一點?」

「對了,小鼎學長。」我說,「你叫我打這份資料後面這二十幾張圖我看不太懂,這些都是防區地圖嘛,然後畫了一堆看不懂的符號還有箭頭,然後在防區南邊這邊還有三個黑點,還有一個黑點畫在我們營區上頭 ⋯ 這幾張圖到底是什麼意思?」「這是防衛部發給我們工兵營的全防區狀況處置圖啊!叫你打的就是防衛部的狀況處置計畫,然後改一改就變成了工兵營的狀況處置計畫,這些箭頭就是當敵人開始攻擊防區的時候,全防區的部隊要怎麼移動、怎麼守備,至於黑點 ⋯ 地圖上面有圖說,不會自己看啊?」我看了一下圖說,上面說,黑色的範圍是 ⋯ 炸毀?不會吧?我翻了翻整份狀況處置計畫,的確,所有的圖上面,工兵營營部暨營部連的營區都在黑色範圍裡,也就是說,在防衛部的狀況處置計畫中,我所身處的營區.已.經.被.炸.毀.了?

小鼎開口,「在防衛部計畫中的構想是,如果敵人打過來,第一步就是封鎖,所以一定會炸掉三個地方,就是料羅碼頭、水頭碼頭還有漁港,然後工兵營就在漁港旁邊,所以工兵營營部在敵人的第一波攻擊當中,就已經被全部炸毀了。」

「怎麼會有這種事?」

「對啊,就是有這種事。如果說按照防衛部的狀況處置計畫來看,工兵營在狀況三生效的時候,只要營長下令全營幕僚還有你們營部連所有人全部躺平就可以了。」

「這不就是說,我們工兵營打起來的時候死定了嗎?」

「可以這麼說,也不盡然,應該說,防衛部覺得打起來的時候,工兵營已經死了。」「那還不是一樣?」「而且應該說,死的不是工兵營,是工兵營營部還有你們營部連的人,至於其他三個工連 ⋯ 營部都掛了,我也不知道真的打起來時其他各連要做什麼。」

「那我們戰備的時候到底要戰備什麼?」既然工兵營都被炸毀了,我這些日子弄那麼多跟狀況三有關的公文是在幹嘛?我今天做那麼多像是流水帳一樣的事情在幹嘛?我做看板幹嘛?我做戰備資料袋幹嘛?我到底在幹嘛?我究竟在幹嘛?誰能告訴我戰備在幹嘛?

「那 ⋯ 工兵營營部怎麼會擺在一個應該擺第一線據點的地方?」「有啊!我們旁邊就有一個一線據點啊!呵!位置剛好就在炸毀區域的外面。」看了一下,那個據點剛好就是做幹訓班校閱場工程盜採砂石的地方,這個據點,也就是我們搬塊石快要瘋掉,他們卻在旁邊袖手旁觀,逗狗看電視的那個據點。

小鼎繼續說,「更奇怪的是,工兵營明明就被炸毀了,防衛部還要我們派人去機場搶修及道路阻絕,也沒有叫工兵營戰備的時候遷移駐地,人都死了,裝備全沒了,還要去執行任務,真是奇怪。—難道要死人從地上爬起來打仗嗎?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在弄的這個戰備計畫是什麼 ⋯ 可是能夠不做嗎?上面長官要你做這個計畫你敢不做嗎?他們究竟在想什麼?還是工兵營在兵棋推演的時候根本就不在兵棋台上,然後他們覺得工兵營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對了,這是你們連上的散兵坑分布圖,如果你把所有的散兵坑連起來,會出現一個字,頂有趣的。」

我瞧瞧,營部連散兵坑首先是從製磚廠到大門再到陳列工兵機械那邊有一排,從大門下來的主要道路周圍都有散兵坑,主要道路在安官室分成兩條,一條往垃圾場,一條往戰情 ⋯ 油庫後面還有一些散兵坑,把這些點連起來,的確出現了一個字,這個字!這個字是—

「很有趣吧?」小鼎說。

這個字是—

「死」。

「死了就算了,被打死就算了,反正光是做業務就做得要死掉了,光是做業務,仗就不用打了 ⋯。對了!你連長找你欸!你怎麼還不過去找你們連長?」

「半夜兩點鐘找我會有什麼事?」

「你去是不去?」怎麼敢不去?

「報告連長,請示進入連長室!」「進來!」「謝謝連長!」連長室裡放著音樂,連長滿臉通紅、眼睛微閉,穿著陸軍藏青汗衫、黑色短褲還有拖鞋,坐在他的位子上搓腳丫,桌上煙灰缸上有支點著的煙,桌上還有兩只空的玻璃杯,以及一瓶工兵營弟兄經常飲用的維士比,顯然,連長也不會是會為了狀況三生效緊張的人,他幾個小時前晚點名的時候,還說連上最近一定會過的相當緊張呢 ⋯ 連長吐了一口煙,「稍息就好 ⋯ 聽說你感冒了是不是?」

「報告連長 ⋯ 咳咳!報告連長 ⋯ 是!咳咳!」我站在連長的桌前,咳了幾聲,「報告連長,因為前一陣子上工,最近因為戰備,業務又忙,所以,咳咳!報告連長,找我,咳咳!找我什麼事?」

「連長有些事情要跟你聊聊,可以嗎?」連長一邊講,一邊翹著二郎腿,咕嚕咕嚕,在兩個玻璃杯裡頭注滿了深紅色的維士比,把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又拉開抽屜,從巴掌大的紙盒子裡倒出兩粒菁仔,把其中一粒塞進嘴裡,「要不要來一粒?」連長問,「報告連長,不用了。」不知道連長從哪邊找出一個空紙杯,啐一聲,白色紙杯裡全是紅色的渣滓。

「報告連長,請問是什麼事情?」「等一下。」連長丟了一根煙給我。「抽啊!連長知道你抽煙。」我接過煙「呃 ⋯ 謝謝連長。」「抽啊!連長叫你抽啊!不給連長面子是不是?」連長把打火機也丟了過來。「最近很累吧?來,連長請你聽音樂!」連長轉身換了一張唱片,「來!這是連長最喜歡的八零年代抒情音樂,這個 ⋯ 你應該聽過法爾哥這個人唱歌吧!接下來這首,是連長國中的時候最喜歡的一首歌,這首歌叫做『真孽』⋯」

Jeanny 啦!什麼真孽。連長隨著音樂聲興高采烈的打著拍子唱了起來,「真孽!啦哩啦哩啦嚕!真孽!啦哩啦哩啦嚕!啦—哩啦哩嚕啦!啦哩啦哩啦嚕!⋯」—搞什麼?在防區即將全面戰備,狀況三即將生效的時候,連長半夜兩點把我找到連長室,只是找我抽煙喝酒聽音樂吃檳榔打屁?

「好不好聽?」「報告連長 ⋯ 好聽。」如果你不要跟著唱,可能還頂好聽的。

「連長來找你聽音樂,就是希望你最近這麼累,可以聽音樂放鬆心情。最近真的很累,對不對?」

「報告連長,是有點累。」隨便想些話跟連長胡謅,「可是,有連長這麼照顧連上弟兄,就算累,可是不怕累!」新訓中心的班長教過,如果長官問你累不累,就這麼回答。「呵呵,聽你在放屁。」連長喝了一口維士比,「連長最近也很累啊!搞完工程就馬上要搞戰備,累都累死了,外島當連長一當就是三年,還要在這個位子上累好一陣子,你說是不是?工程就算了,搞戰備累得半死,搞完卻一定連個一支嘉獎都沒有,你說,我當這個連長,搞戰備做什麼?戰備搞得好也不可以早一點輪調回本島,連長我這麼辛苦做什麼?」

「連長辛苦了。」

「呵呵,少跟我講那種屁話。連上現在兵愈補愈少,連找個人接參三都沒辦法,上個月連參三退伍,結果呢?連上比較能夠接業務的人,像你這樣,都被營長拉去營部了。每次營部的長官都說營部連的人最多,什麼公差都找營部連,但是真的要做事的時候,營部連其實根本就沒人—你說連長該怎麼辦啊?這連上的戰備要怎麼搞啊?我這個連長又能夠怎麼辦啊?你說是不是?」

「報告連長,是!」所以呢?

「之前連長都是麻煩一位工一連的弟兄幫連上弄戰備的東西,那位弟兄這陣子平常都在營辦室,你也應該認識 ⋯」就是小鼎嘛!「可是,晚點名完的時候,那位弟兄來找連長,說他最近要弄營部戰備的東西,還要弄工一連他們自己連上的,而且還要交接,所以沒有時間可以弄營部連的東西,所以現在營部連沒有人弄參三戰備的東西了 ⋯ 如果,營部連戰備的東西弄不出來,到時候營長來看防衛部來看還是誰來看營部連的戰備,營部連就會很丟臉,對不對?連上上次搬塊石搬到民眾來檢舉,連長還去派出所做筆錄就夠丟臉了,然後每次新兵到工兵營都是先在營部連,營長分發之後才到各工連,前一陣子新兵都跟我們一起吃蟑螂飯,每個連隊文書又常到營部洽公,現在三個工連都已經知道營部連吃蟑螂飯了,丟不丟臉?每次打靶營部連也都是四個連隊最後一名,也很丟臉,營部連總不能連這次戰備都丟臉,對不對?」

「報告連長,是!連長說得對!」我這時候想起來,小鼎在晚點名完後有幾十分鐘不在營辦室,原本我還以為他是去小蜜蜂那邊買東西,原來他是來找連長。

「你也是營部連的人,我想,你也不希望營部連丟臉,對不對?雖然你當營參一,雖然你平常業務都是在幫營部做事,都是在幫人事官當文書,業務很重,連長都知道,但再怎麼說,你也始終是營部連的人。」連長又喝了一口維士比,「喝啊!不要客氣,不要跟連長客氣什麼。連長的意思是,大家都是營部連的人,你一定也跟連長一樣,不會想看到營部連丟臉,對不對?」

「報告連長,⋯ 對!」感覺不太對勁。

「來!連長問你。—連長平時對你好不好?」「報 ⋯ 報告連長 ⋯ 連長平時對連上弟兄都是視如己出,營部連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不分彼此,連長將我們照料得無微不至 ⋯」「不要跟連長講那種狗屁,你只要回答連長,連長平時對你,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報 ⋯ 報告連長 ⋯ 好 ⋯ 當然 ⋯ 當然好 ⋯」「大聲一點講。」「報告連長 ⋯ 好!」「連長看你平常做業務很認真,你能夠唸到那麼個不錯的學校,也看你頂聰明的,連長既然對你這麼好,所以,你也一定不會讓連長失望,對不對?嗯?」

「報告連長,⋯ 對!」不對勁,真的不對勁。

「很好。」連長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拉開抽屜,拿出一疊A3大小的紙張,「這是我們營部連以前一次戰備的狀況處置計畫,總共有十份,大部分沒有什麼問題,只是有些名稱、地點要把他改過,然後改成這一次狀況三戰備的營部連狀況處置計畫,這些本來要麻煩那位工一連弟兄弄的,我想你這麼聰明,聽說你在營辦室打字又是最快的,這點小事,應該難不倒你吧?你看連辦那些人,平時作業都不需要打電腦,打字都不快,營辦呢?打字比較快的就是你跟小江,小江弟兄現在又在辦伙 ⋯」

「可是 ⋯ 報 ⋯ 報告連長,我現在自己還有營部參一戰備的東西要弄,最近戰備,事情本來就已經很多了,我自己的業務 ⋯」「嗯?—」連長微閉的眼睛突然睜開,盯著我看。「不 ⋯ 不過,就算我自己的業務再忙,我想,我應該可以完成連長所交付的任務,或許,或許這一兩天我可以弄這些計畫 ⋯」我亂掉了,我怎麼就這樣糊裡糊塗的,接下了這十份計畫,這十份叫工兵營營部連一整連被炸死的死人爬起來作戰的狀況處置計畫。

「嗯?—」連長又瞪了我一眼。

「報 ⋯ 報告連長!就算再忙,我 ⋯ 我明天就會去弄。」

「才剛說你聰明呢!」連長捉著椅子扶手往後躺,「怎麼會不清楚連長的意思呢?」

「現在弄?」現在弄?連長的嘴角又抽動了一下,把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大片白色的煙。「連長就知道,連上那麼多弟兄,看來看去還是你聰明。記住喔!千萬別讓我們營部連丟臉喔!你也說過,連長可以相信你,你一定不會讓連長失望的,對不對?」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連長繼續講,「咦?連長請你喝維士比你怎麼都不喝?是不是不給連長面子?連長請你抽煙,你也不抽?抽嘛!跟連長客氣什麼?」大半夜又喝下一杯維士比,整個腦袋昏昏沈沈、頭暈目眩,然後我又點燃了煙,吸了一口。「咦?你不是感冒、喉嚨痛嗎?怎麼抽煙抽這麼快?不怕傷到喉嚨啊?」

連長話沒說完,抽進去的煙就嗆了出來。「報 ⋯ 報告連長,是,是感冒了。咳咳!謝謝連長 ⋯ 咳咳!謝謝連長 ⋯ 的關心 ⋯ 咳咳!」連長突然坐正,用一種嚴肅的口吻唸著我的名字,我立刻從稍息變成立正。「記得喔!你已經答應過連長,你一定不會讓連長失望的,記得喔!」

「報告連長 ⋯ 是!」酒精在血管裡發作,頭愈來愈痛。

「謝謝你。」連長說,「連長從來就不會看錯人。謝謝你。連長現在在這邊代表整個營部連,代表我們防區直屬工兵營營部連,感謝你對營部連所做出的無比貢獻。」連長又拉開抽屜,「這是連長的機票影印本,什麼意思,連長應該不用明講吧?」「連長不是都是搭每星期五一班的軍包機南機嗎?」「對!可是狀況三戰備是在下下個星期天結束,你連長我下·下·下·個·星·期·一·就·要·返·台,懂嗎?」「報告連長 ⋯ 幾天?」「廢話!八天!順便幫我去查一下,有沒有別的連長也要返台?你可不要像那個小江一樣,沒事說什麼其他工連的連長要返台,就把連長我的假給拉掉了,知道嗎?」根據防區休假規定,各單位連長是每個月六天返台假,可是連長為了搭南機,每次都拆假併假,幫他算假算得亂七八糟。「好了,已經沒你的事了。下去吧。」終於。

連長從椅子上爬了起來,「好了,連長也要休息了 ⋯」「那 ⋯ 報告連長 ⋯ 我也先下去營辦室了 ⋯」「嗯?—你要下去之前是不是忘記了什麼?」連長把桌上那十份計畫拿了起來,在我面前晃呀晃。「報告連長,⋯ 是!」「記得啊!事情趕快做完,早點休息,你也就不用 ⋯,喔,你的感冒會比較早好。」連長的嘴角又抽動了一下。「報告連長,咳咳!謝謝連長!咳咳 ⋯ 咳咳!謝謝連長的 ⋯ 咳咳 ⋯ 關心!」

走回到營辦室的時候,頭痛欲裂,除了正在電腦室鋪睡袋的小鼎之外,營辦室裡什麼人都沒有。我把辦公室的大燈熄了,只留下電腦室的日光燈,一路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地走,叮叮噹噹乒乒乓乓聲響不斷,是我撞到約翰的桌子、還有約翰桌上的鋼杯摔落地面的聲音 ⋯ 爬到電腦桌前的時候,四周已經沒有別的聲音,無比寂靜,只能夠聽到身邊地板上小鼎低沈的鼾聲,還有我的手指在鍵盤上胡亂地敲打,頭好重,眼皮也好重 ⋯ 第一份計畫打完,勉強張大眼睛看看窗外,漁港那邊的天空似乎已經開始逐漸泛白。

五點五十分要集合完畢取槍 ⋯ 七點半要去站哨 ⋯ 。

在防區狀況三生效的前夕,似乎所有人都不曾為狀況三緊張,而在我的心中有的也不是緊張,在我的心中只有一個字,就是把我所身處的工兵基層連隊,我所身處的防區直屬工兵營營部連所有散兵坑連起來所出現的那個字。我感覺好想死。

就在我的額頭再也無法抗拒地心引力撞向電腦桌的同時。

防區狀況三生效。


  1. 擎天廳是防區最大的坑道,可以想像成把太武山內部的花崗岩中,挖出了一個電影院出來。防衛部會在擎天廳舉辦諸多重要活動,包括新就任司令、副司令、政戰主任的交接佈達,當時也會每個月在擎天廳舉辦例行月會。 

  2. 由於在軍中並沒有大圖輸出設備,當時軟體中也還缺乏分割大圖列印功能,在軍中製作看板的方式是:首先在 PowerPoint 軟體中,製作一張設置成 134cm x 100cm 大小的投影片,然後全選複製,建立一個新的 PowerPoint 檔案,大小設置成 A4 尺寸,將剛才複製的內容貼上,新的投影片就只會有大圖的局部,我們要在這個檔案中,調整成想要列印的局部。如此一來,就是將一張很大的投影片,手動變成大概快二十個 A4 大小的投影片檔案,然後用噴墨印表機列印出來後,貼到看板上。